八年前,赵小香还是一个爱穿花衣裳的姑娘。
我们的认识像她的名字一样清汤寡水。那时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角色——仅仅在本地报刊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块大小酸唧唧的诗;而她,怀着最原始简单的崇拜,“千方百计”找到了我。这一度让我不着其意,几首过后几年自己都嫌弃的诗,被一个十九岁的芳华少女迷恋至此?后来我终于理清了思绪,八年前的某个时段,她每天遭遇到的生活,永远活在别人的眼光和内心重重矛盾中,需要一种陌生的感情,文艺,甚至一个陌生人来支撑起她,以此来面对生活,不被击垮,不被践踏。
“我叫赵小香,你可以喊我小赵,或者小香。十九岁。可是我要结婚了。”整个故事恐怕要从这封信奇怪的开头说起。2005年夏天的某天,窝在没有空调的出租房,从陈旧的木质信箱里取出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自然没有几十百八块的稿费来得让人惊喜。天生的猎奇心理,让我不得不读了下去。
一言概之。十九岁才初中毕业的赵小香被家里安排嫁给了镇里炙手可热的五十多岁的民营企业家。世俗看这一切随便怎样都是不幸福,何况,大家都是世俗中人。
我打算像个普通故事一样看看就罢了。谁知人与人的缘深缘浅,就像姑娘的心思,哪里是当年二十二的青葱年纪可以把握。
在接下来的八年间,以“赵小香”为落款的信周而复始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像是一种精神鸦片,读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个女人从她的少女时代一直到为人妻,我都是个暗处的见证者。又像是一种福音,我的生活自从收到这些信后,开始慢慢好过起来。由开始时候小打小闹的几首诗到现在与几个出版社正式签约,物质上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我从未想过在一个深夜她会突然打给我一个电话,就像当初她的信来得一样唐突。
“是我,”……“赵小香。”
这实在是让人奇怪的一种情愫。聊天的过程并无常人想的那样枯燥,我们像许久不见的忘年交一样说着漫不经心的话。
“这辈子只能注定是一件衣裳了么?被父母当衣裳卖了,从此家里衣食不忧,被朋友当做衣服卖了,以求她们步步高升。而今被两个男人当做衣服,他们都说啊,女人嘛,衣服而已,穿在外面的衣服要光鲜体面,穿在里面的衣服要合适舒坦。这张脸这幅躯壳,何时才能归于自己?”电话那边的她声音异常平静,在空旷的背景之下,这让我打了一个激灵。
我点燃了一支烟,黑暗中,那点红就像是女人的眼睛,执拗地亮着。
我问,那你现在穿着衣服吗?没有。什么都没有穿么?她笑了,没有,我一回到屋子就立刻脱得精光。为什么?我讨厌衣裳。
我呆了。一个偌大的房间,地板上铺着猩红的红地毯,一个落寞的女人,满地褪下的衣服,像是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女人性感的身材在朦胧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清香淡雅,芬芳如花。
我们见一面吧,我的大诗人。
就是这句话,让而立之年的我面红耳赤。真奇怪,前面甚至想象了她裸体的样子都不曾如此。
是隐藏在原始欲望里的期待么?
烟灭了。
一场刻意设计的相遇,我情愿说成是重逢。时间定在了五月初,夏天正悄悄潜入这座城市。地点是宾馆,简单粗暴不浪漫,摒弃多余的想法,我就只想看看这个八年间持续不断给我写信的女人。
她来了。
打扮不像个少妇,倒像个少女。花裙子,花裙子包裹着的她恰是十九岁,我这样打算。看到她我想起了我的二十二岁,我还在出租房泡面的日子。
接来下的故事就很老套了。我们彼此沉默地接吻拥抱纠缠温存,八年间的情愫找不到比这更好的释放了。
全程,她与我,没有说过一句话。或许这些话,在信里,在电话里,在沉默里,都已然道尽。
点到即止。最后有小香的消息是在口水一样腥鲜的新闻里面。2013年5月15号,这个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的美丽女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是5月13号寄来的——我和我的诗人。
后来的后来,我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刺眼,刺得眼睛生疼,而我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小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