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是在一个潮湿的早晨突然出现在陆愚生家门前的。正逢青黄不接的三月半,她惊喜地发现临时决定来的这座南方小城已经多了几分初夏的端倪,明亮的天和清爽的风,白玉兰在枝头开得恣意放肆,她想,她是来对了。
陆愚生无论无何也猜测不到,千里之外的昭昭此时此刻会和他只是咫尺之遥,在他眼里,昭昭除了多一些让他发笑的新奇想法,总归也不过是没胆量的一介小女子罢了。而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见过昭昭,甚至连照片,相逢于一款网络游戏,他喜欢在他面前可以主动得自说自话的人,而昭昭便是了。昭昭是需要人当听众的,陆愚生做到了。
陆愚生打开门,发现了昭昭,而那时,她正好抱着书包歪在门框边睡得香甜。她总是不循规蹈矩的,她说手机可以让她头疼欲裂,因为她想象着手机放在耳边,辐射就像一条一条尖利的针窜进了耳朵,穿过脑髓,然后有更加尖利的就从七窍争先恐后流出来,惹得那些细胞疯狂叫喧,疼,疼,疼。昭昭坚信凭借最原始的方法是可以找到陆愚生,也许又是上天眷顾,她就真的找到了。
她设计不远千里的相遇,不过是为了相爱而已。
安顿下来的日子清闲平静。陆愚生在当地一所大学任教,而昭昭总会安静地趴在陆愚生精心为她准备的桌椅上写小说,有时也会翻出屋里闲置的书,见缝插针地写“愚生”,直到手软。一时兴起,她也会顾不得愚生的嘱咐,去屋外看花期已尽的白玉兰纷纷扬扬。周围尽是陌生人,可是这又有什么可怕,她有她的愚生,愿得此人心,在她现有的世界,小说和愚生并驱同行,裹得紧紧地容不得他物。
地上很多白玉兰花瓣,有的新鲜,有的免不得被人踩得发黄。愚生大大的白色衬衣把小小身材的昭昭完全罩进了里面,她挑选满满一把新鲜花瓣,这些刚刚跌落的不知冷暖的生命。等到玉兰花都落尽的时候,昭昭开始写新的长篇小说,《三月愚生》。
“你也许都对自己的美丽浑然不觉,在某一天,我清楚看见沉默着手捧白玉兰的你,我很想把那一瞬间定格住,因为那时候,我对你有着最多的心动。”愚生抱着昭昭轻声说着。昭昭只是呵呵地笑,像是轻微的咳嗽。他揉着昭昭短浅的头发满是感慨,你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却被我遇见了。“可是还不是芸芸众生,只是我们在一起会有所不同了,不是么?”她微笑起来弯弯的眼角总归是吸引人的。愚生是宠溺昭昭的,差了十岁的年纪只能用哥哥或者父亲的态度去对待,只是宠溺,不是责任。
愚生喜欢抽烟,而昭昭则是迷恋上了收集愚生一个又一个的烟盒,白的、红的、黄的、蓝的、灰的……她把它们放在书桌前,摆在阳台上,或是藏在柜子里。而愚生嗜爱廉价香烟带来的那种呛人呛得干净利落的刺激,昭昭总是在他还一包未尽的时候就把烟盒给他剥夺了,然后笑眯眯地去辨识牌子。有时昭昭半夜莫名而醒,睁大眼睛就能看见一支烟的星火,忽明忽暗,伴随着身边人一声轻微叹息,烟灭了。愚生一定不知道在那样的夜晚,昭昭总会难以再入眠,随后便一直睁着眼在黑暗里静静注视着他,即使她根本看不清。她想,他是我的男人,他是愚生。
昭昭有时候会调皮地跟随着愚生去他的学校,她看见好多人和愚生微笑着打招呼,叫他老师。昭昭突然又心生羡慕,能够有这样规矩顺利的生活。她总是隐藏得恰到好处,等着愚生进入教室要开课时候,她故意匆匆然闯入,急着说,“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她就是这么喜欢看愚生惊讶的表情,也喜欢接下来愚生面不改色地配合着她的演技。她总能安静地呆在愚生的课堂上,陶醉在自己的国度,不知疲倦地写《三月愚生》。
愚生母亲到来是在八月,是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精明女人。她到来的目的显而易见,她渴望儿子结婚,维持一段像工作一样安稳的婚姻。而她青睐的对象,自然不是年少不更事的昭昭,昭昭如若作为人妇差得太远太远。她倒是看人清楚着呢。
无法避免的争吵,而最让昭昭寒心的是自己如此信任的身边人竟然用沉默去代替拥抱。在这之前,她以为他会毫无顾忌地选择她。
无论对谁,吵架抑或是各怀心事的沉默总是伤神的,对于昭昭更是如此,她只是错在了身为芸芸众生却浪漫透骨。她有白玉兰,有《三月愚生》,唯独少了柴米油盐。
昭昭走了,带走了《三月愚生》,已经完结的故事,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愚生?愚生三十而立,和一位母亲满意的女子结婚。谁都是无辜的,昭昭,愚生,那个不知内情的女子;谁都是软弱不会争取的,昭昭,愚生,那个不知内情的女子。也许吧,也许有一天,白玉兰花再开,愚生善良的妻子偶然打开那些闲置的书会发现间隙里全是‘愚生’,她也许会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自己素不相识的女孩深爱过自己的丈夫。
昭昭再不能回来了。 |